第57页_残阳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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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弜漪伸手,床帐被掀开一个晃荡的缝隙。

  陈弛勤未坐,他知道没可能瞒着公主,他轻吁出一口气,攥紧屈瑶的一只手,说道:“街上四处都在谈论,确是禅位了,邶洳王称帝,已经住进了崇城。”

  床帐旁那双还未张大的细手,将绸子捏得发皱,陈弜漪甚至未犹豫一秒,忽然便尖利地哭出声来。

  屈瑶似个忘乎自己的母亲,她跑得太忙乱,险些跌在床边上,她掀开帐子,将小她三岁的陈弜漪揽住,脸颊去贴她发烫的额头。

  “没事的,弜漪,我们已经逃出来了,不会有危险。”屈瑶眼眶里溢满眼泪,她抬头,忙乱也无助地,与陈弛勤对视。

  陈弛勤,缓慢地将帐子挂好,这才在床尾坐下,他掖陈弜漪的被子,说:“养好了病,咱们再向南,去建亭吧,那里湿润暖热,四季如春。”

  陈弜漪皱起半张脸,窄瘦的肩膀都在抖着,她哭得气息不匀,断断续续说:“皇兄……皇兄,是不是,是不是被杀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原本不想走的,可他求我离开,不知道……不知母后还在不在,不知,不知闻风还是不是活着……”

  屈瑶只好将她揽得更紧,她掉着泪,说:“对他们来说,弜漪活着最重要,所以你得好好地,将病治好了。”

  “我从未去过建亭,也从未来过此处,我不喜欢,我想回泱京,去看看,看看皇兄和母后怎样了。”

  人是在病里的,又来了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陈弜漪心里最后的崇城,是正包裹在泱京的一片战乱里的,她未有过离开的构想,她不会吃苦、很少奔波,她没什么熟识的平民,她在此处,像个混进了殿试的傻子。

  哭了许久,落难的公主红着发热的双颊,且还有些咳嗽,她昏昏睡去,屈瑶便放她躺好,又抓着手陪了半晌,陈弛勤屈腿蹲下,抓着屈瑶另一只手,悄声道:“我也不知如何劝慰,实话就是,现今毫无陈弼勚和太后的消息,可能被关起来了,也可能早已经不在,你想想,如此残忍的夺权,现今如何能容下他们。”

  屈瑶下巴上全是泪珠,她呆坐着,任陈弛勤凑上前,吻了她的嘴边。

  “你去抓药。”屈瑶泣道。

  陈弛勤点头,便转身,往房外去,他下了楼,去街上,此处并不算繁华,倒有些吃或者用的。

  天色很暗,远离了泱京,那些熟识的、拥挤的、恭敬的人也不在,对陈弛勤来说,倒并非十分爽快的感觉,他向往建亭,亦是胆怯。

  崇城,今后将永远生在往事里了。

  上元节在举国的变故之后,众人仍旧费了力气装饰,街上宫灯高悬,还有些禽鸟的、走兽的、莲花的、游鱼的……五彩的亮相掺,最终是深黄或是浅红的柔光,街巷在夜色里爬出好些耀眼的长蛇。

  颜修吃着药,状况总不定,时而轻松,又时而疼痛发热,他在昏迷里卧床,养着那个深而残忍的箭伤;夜里,颜修连饭也未吃,半口粥呕出来,丫鬟便帮他漱口擦拭,饶烟络随即来了,手上拎着五彩琉璃的对坐鹦鹉灯,她轻声道:“那小子真的回来了,今日上元观灯,他就给你买了这个,让你好好地歇着,快些养好身子,那时候,他就能真的来见你了。”

  颜修半睁着眼,他朝外瞟,错觉得漫长的梦还未醒,看见饶烟络正穿着昨日的衣裳,将崭新的灯拎了来,五彩剔透的一个,照出光来,灌进人眼底。

  “回来了……那为何不进来?”

  “我没见他的人,他指了巷口乱跑的孩子送过来,又传些话给咱们。”饶烟络在低头赏着那灯,觉得精巧漂亮,于是多瞧了几眼,便找了仆人进来,挂去寝房的门前。

  她又来颜修床边坐下,说:“有油煎的圆子,也有糖奶桂花煮的,我们晚膳的时候都吃了些,可你连粥都吃不下去;颜公子,你若是真的嘴馋什么,就告诉我,或者告诉下人。”

  颜修极力撑着眼皮,他缓慢答:“谢王妃,我如今还吃不了别的。”

  他未多疑问,可心里早想了太多,人彻底绝望下去,因此有些呆滞颓废了,伤不见好,挣动时疼往心里去,若是不当心扯着口子,便渗血出去,纱布上是整片深沉的红色。

  醴水湖上旧冰未破,还不是能泛舟观景的时候,湖岸边成群的女子,穿小衫罗裙,穿斗篷褙子,个个珠玉加身,面貌鲜亮,她们是打扮一番来此的,要走桥登城、游玩放灯。男子亦是有的,大多是些官家或商贾的年轻公子,他们穿得靓丽,发随风动,也与小姐们一同玩去。

  陈弼勚未敢穿得扎眼,衣裳是买的旧物,倒不破烂,只是颜色为暗红,也无什么繁杂的绣饰,看着质朴;他从人群中过,便见几个年小的官家小姐拎着灯,正凑在一起说笑,年纪和陈弜漪无异。

  穿一身深粉的小姐要送陈弼勚一盏荷花灯,她不拘束,被几个熟识的推搡上来,开口便问:“公子什么年纪了?”

  “二十一了。”陈弼勚乱答一个数字。

  小姐就说:“我十五岁,送你这盏灯吧。”

  陈弼勚还愣着,灯便塞进手里,未再说什么,那小姐便与同伴嬉笑着,跑开了。

  更多人群涌来,又往一旁的桥上去,如今,陈弼勚的身边再无人跟从,他被千百的民众淹没,活得自由,又有些无助,事实上危险是存在的,他不知何时会遭遇残忍的斩杀。

  到放灯祈福时,湖岸四处是暖黄带红的火光,陈弼勚在那凉亭前的宽阔处,也写了一个来,是即兴所作,道:新欢旧城伴凉灯,隐身尤记与君疼。来年上元共笙语,人间尚好春田丰。

  而后,陈弼勚将手上精巧的红色荷花灯赠与个妇人怀中的孩童。

  无论谁为君主,陈弼勚自然想叫这国中、城池、百姓是好的,他有着太多的不甘愿,又仅仅能独自想想,如今最要紧的是藏于人海,是保着性命。

  陈弼勚因此也未寻一家舒适华丽的客栈,而在街市角落里住了一家最普通的,与那些住客相处、谈论,他才真正体会到人间广阔,他明白了,各人自有各人的悲喜,有人心怀国土,有人自在苟活。

  深黑夜空,清澈透蓝,有一轮浅黄色的满月当空,天幕亦像一片盛满星斗的海水,当人间呈现一片安和的鲜亮,那几日前的变乱,也终成了准许去忘却的事情。

  千百盏天灯亮起,众人虔诚托福,夜风是凉的,于是,灯火也成了凉的。

  [本回未完]

  第46章第十八回[贰]

  更烈的阳光,像一抔将生出青芽的种子,落在迎着早春的各处。

  院中那两个晒帐子的丫鬟,埋着头管不住嘴,知道颜修还未醒午觉,一个低声问:“王妃要说谎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或许想等颜公子身子好了再说实情。”

  拧过的帐子沾上轻灰,是不可见的、即时的脏污,在绷好的绳子上晾好了,丫鬟又道:“他们为何……我不会信那些传言,他们可都是男的。”

  “我与你说过了,别用咱们的心去想皇亲贵族的事,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理来,”帐子晾好了,丫鬟回头,朝着房屋的前檐看,那下头,琉璃鹦鹉灯还在,过了近十日,被风吹得断去几条珠穗,模样倒还斑斓、漂亮,丫鬟轻微提高声音,道,“这灯该摘了吧,要是被吹折了,会砸着人的。”

  另一位丫鬟,发出浅浅一声“嘘”,她答:“那日听了吩咐,我从午后找到夜里,才找到这个顶漂亮的鸟灯,颜公子喜欢,王妃说拿下来擦擦,挂到房里去。”

  “别说了,小心叫人听见。”

  太阳光从窗外进来,留下浅白的格印,在脚前排行。

  颜修背顶着那个十锦槅子的一侧,直低头盯着离足尖愈发近的阳光,他眼睛睁得很大,牙关使力,连吸气都没敢出声音,伤中的十几日,颜修连像样的衣裳也未穿过,他变得失落也消瘦,猜疑祸事已经降临在陈弼勚身上。

  如今窥探来丫鬟的这一番话,一切都如惧怕的那样,颜修去柜前,任意拿了蛋青的缎制氅衣一件,又穿好内衬、里袍,走前,将放在妆台上的灯笼簪子拿了。

  颜修并非是个需要刻意关照的犯人,趁着旁人不在而溜出赫王府,算是容易事,路多、院子也多,因此就挑拣偏僻的行走,绕了远路,从厨房近处少人行走的小门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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