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纸灯_山海书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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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纸灯

  后来言梳又去丰国国师所住的客栈门前路过两趟,她没见到国师出来,那名七皇子也不曾离开。

  倒是因为替死符一事,鲁图后来几日都没能去举鼎了。

  五月初有个灯会,皇帝在这个时候定下了奉乐公主与丰国七皇子成婚的时间为七月中旬,丰国的使臣要等七皇子成婚之后才会离开大宣,故而灯会的街道上,时时可见丰国的官兵。

  白日里的灯会虽热闹,但并不是人最多的时刻,街道两旁拉满了五彩的绸带,就连街头那鼎巨大的香炉内都燃烧着昂贵的熏香,浓烈的香味沿着街巷传开。

  据说那鼎是西齐的一任皇帝花重金请能工巧匠耗时多年建造的,他会每日于鼎内燃香,由烟西台上的风将香味儿飘散至燕京的每一个角落,美其名曰好香只有皇宫里能闻见太可惜,以香炉燃之,赠天下品。

  实在奢侈无度,但也有些浪漫。

  团月湖边白日便有人围着钓鱼,平日里的团月湖并不对外开放,只偶尔有两艘小船能在湖上观游,那船也是官家的,游湖一圈价格不菲。

  今日灯会,由官兵把守的几道湖口开放,供人垂钓,湖里的白鱼稀有,但味鲜肉美,一条在燕京最好的酒楼里,能卖五十两。

  言梳靠坐在客栈后院小屋前的藤椅上,见门边上一棵一人半高的石榴树开了花儿,几朵火红的石榴花藏于繁茂的绿叶之中,尤显娇嫩。

  如小二所说,这院子里的确早间吵闹,晚间迟睡,现下不是饭点,厨娘不忙,便端着板凳提了一篮子菜,拉着杂役一边择菜一边闲聊。

  厨娘道:“我听人说今日湖上有画舫,许多皇亲贵胄都会亲临云满楼,吃饱喝足就去湖上泛舟。”

  杂役道:“咱们燕京的团月湖上许久不许人使船了,也就只有宫里人来了才给坐画舫。”

  团月湖里的白鱼稀有,以前是吃水上白花长的,后来那白花灭绝了,白鱼也渐渐少了许多,一百多年前团月湖内的白鱼还让人随意垂钓,后来大宣成立,皇帝便不许人随意捕捞湖中白鱼。

  鱼肉最肥美的季节,也只有皇宫里才能吃得到。

  今日垂钓的那些,保不齐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府丁,两个时辰一过,能有得吃就吃,没钓到也自认倒霉了。

  言梳对白鱼没多大兴趣,只是在听到厨娘提起画舫时,目光稍显不自在地落在了她身上。

  途径多处,言梳没见过画舫,但记忆中她对这有些印象,或是从哪些书上看过,画舫雕花垂纱,可见两岸灯火,抬头繁星如豆,低头湖水粼粼。

  厨娘提起画舫,便道燕京有王爷在外请了许多能歌善舞的姬女,若是湖边的人去得早,说不定也能看见美人于水上起舞,飘然若仙。

  说到这里,杂役叹了声:“我们哪儿有时间去。”

  厨娘笑道:“说说而已。”

  言梳微微垂眸,自听见这两人说话,她的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处般,有凉风嗖嗖往里直钻,像是要填补她缺失的记忆,每扫过一处,都能带起些许回忆。

  小船仅供两人对坐,花窗外的灯火很亮眼,衣着鲜丽的女子倚栏挥手,娇笑声不绝于耳。那是夜,无风却有暴雨,豆大的雨水打在画舫舱顶发出凌乱的声响,微晃的烛火之下,言梳看见了一双极其温柔的眼。

  那双桃花眼里,盛着无措的她。

  睫毛轻颤,忘了呼吸的结果便是憋气到心尖犯疼,言梳右手抬起,轻轻揉了揉心口的位置,她对画舫似乎有不好的回忆。

  灼热的视线不知盯着她多久,言梳回头看去,正撞上了宋阙担忧的目光。他站在距离言梳不过五步的地方,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桂花莲藕,莲藕切片,孔洞里塞了糯米,桂花飘于糖水上,甜丝丝的味道浮在空中。

  许是言梳的脸色不好,宋阙走上前来,将桂花糖藕放在一旁石凳子上,蹲身微微抬起头看向言梳道:“我替你看看。”

  “看什么?”言梳瞥了一眼石凳上的桂花糖藕,心中不解,他为何总觉得她会喜欢这种小孩子才爱吃的甜食?

  “你不舒服。”宋阙并未直言,但眼神告知言梳,他担心她。

  前段时日两人在客栈内见到了夺取他人寿命使自己多活了几百年的丰国国师后,宋阙就开始担心言梳的身体了。

  两千余年,言梳一直都在山海中以收他人的寿命来帮他们完成心愿,她与国师本质上有差,行为上却相似。

  言梳收回了目光,揉着心口的手慢慢放下道:“我没事。”

  宋阙右手悬空一握,不由言梳答不答应,她的手腕便落在了宋阙的掌心,言梳脑海中忽而闪过些许画面。

  温热的指尖触及她身上每一寸皮肤,最终慢慢滑过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握。

  又是那样一双能滴水的桃花眼。

  言梳心口涌上酸涩,及时抽回手,长袖甩过,她猛地从藤椅上站起来。

  藤椅摇摇晃晃,不远处石凳上的桂花糖藕被她的袖摆扫过,噼啪打在地上,洒落满地,粘腻的糖水慢慢渗入地里,藕片与糯米还发着热气儿。

  厨娘与杂役二人朝这边看来,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两声,未靠近,余光却牢牢地盯着言梳。

  言梳握着自己的手腕,仿佛那一块皮肤被灼伤般道:“你总是越界。”

  宋阙张了张嘴,双肩垂丧着道:“我只是……”

  担心你三个字他说不出口。

  声音就像是哑了,苦涩地割伤了他的喉咙,心疼得像是要裂开。

  言梳提防他,讨厌他,甚至连他的关心都不接受。

  宋阙极需深呼吸才能压下心底的痛意,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桂花糖藕弄脏的袖摆,上面的云纹鸟翠曾是言梳最喜欢握在手中以拇指细细摩擦的绣纹,她以前分明很亲近他,挽手、拥抱、亲吻,她将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不是了。

  宋阙至于言梳而言,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

  摇摇晃晃的藤椅终于平稳下来,宋阙与言梳对立而站,他看着她,她却将目光落在旁处,只是握着手腕的手越来越紧。

  最终宋阙转身走向厨娘,轻柔的声音道:“要麻烦你打扫了。”

  “无事。”厨娘摇头,反正这碗桂花糖藕宋阙已经给过银钱了,他出手大方,银钱绰绰有余,不过是扫一地垃圾,算不得什么。

  隔壁小屋传来了关门声,言梳这才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腕,厨娘提着扫帚走到她跟前,有些惋惜道:“一大早做的,一口没吃都洒了。”

  厨娘还记得宋阙找上她时,眉眼含笑着一再叮嘱:“她喜欢吃甜的,糯米煮软一些,桂花多放一些,藕片切薄一些,做好了叫我,我自己端给她。”

  扫干净了地,厨娘对着言梳讪笑了一下便走开了,言梳愣愣地盯着她手里提着已经不能看的桂花糖藕,手指不禁收紧。

  她讷讷地坐回藤椅上,一片红花瓣飘至眼前,言梳顺风看去,方才那棵仅开了五六朵花的石榴树,一瞬间绽放了几十朵,红艳艳地挂在了树梢上,于风中俏丽摇曳。

  言梳心头一跳,朝宋阙的房间看去,他的房门已关,唯有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里能见到一抹鸦青色的衣衫。

  客栈,她是待不下去了,越坐心里越乱。

  言梳起身离开,身上仅带了一餐饭钱,出门也没打算乱买些什么。

  天还未黑,街旁的摊位上就已经有卖花灯的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做成了稀奇古怪的形状,六角灯与莲花灯是最常见的,只有手巧的匠人才能糊出金鱼、兔子、仙鹤等样式。

  言梳本打算留着找一处安静或赏灯赏景不错的地方点一杯温差慢慢品尝的,可见到一盏花灯便挪不开步,最终还是将唯一带出的银钱花去,买了一盏兔子灯。

  本来,地摊上的仙鹤灯第一眼就夺去了言梳的目光。

  可她脑中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买旁边的兔子灯,也很好看。

  那或许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等言梳提着兔子灯顺着街边挨着人群却尽力避开人群时,她才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现下口袋空空,不想回客栈,也没银钱花销找个地方落脚了。

  随着华灯初上,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

  色彩斑斓的绸带随风飘荡,灯火辉煌的酒楼与茶馆之后,团月湖旁已经围了一圈官兵,湖面上停泊着一艘巨大的画舫,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画舫旁依靠着十几艘小船,灯光艳丽比湖岸上的还要亮眼,一时间,是岸上人赏船,而非船上人赏景了。

  言梳没上前去凑热闹,她也凑不过去,只是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中,愣愣地盯着画舫去看,心想今夜天晴,繁星密布,应当不会突然落雨了。

  看过了画舫,她提灯转身离去,才走出湖岸,便有一道身影从人群中钻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直直地撞上了言梳的胳膊。

  兔子灯晃了晃,纸灯里的烛火灭了。

  “啊呀,抱歉!”少女声音清脆好听,说出这话时的确满含歉意地抬头看向言梳。

  她与言梳一般高,从外貌上来看,年龄也差不多,只是少女弯着腰,头上戴着一方丝巾,半边丝巾捂着脸,像是怕人看到她似的。

  言梳打量了她的穿着,大约猜到她的身份了。

  百姓不敢将龙凤穿于身上,而鸾鸟同样只能出在皇亲国戚之中,鸾鸟羽毛的色彩不同,也昭示着穿衣者的身份地位。

  少女身上穿着的是三色鸾鸟,应当只是公主,年龄又在十六左右,能符合的公主只有两位,其中一个深受皇帝宠爱,所行之处必有多人看护,唯有不受宠的那位才能避开少数宫女的眼线,在众人醉于湖上时趁机溜出来。

  奉乐,镜灵喜欢的那个人。

  言梳跟着少女出了人群,街上大多数的人都在往湖边上凑,反倒是街巷上空了不少,来往不必擦肩。

  奉乐道:“不如我替姑娘再买一盏灯吧。”

  言梳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兔子灯,心想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该买它,白日点亮无用,晚间还没亮多久就灭了。

  言梳将灯轻轻放在街前拱桥的石阶上,收手时顿了顿。

  奉乐可惜道:“你不要了吗?它好可爱。”

  言梳道:“不要了。”

  奉乐想去拿,但心想是她撞灭了人家的灯,现在又去占为己有实在说不过去,干脆就让那灯留在桥头,等它的有缘人吧。

  越过拱桥,奉乐问道:“对了!你是燕京人吗?那你可知久和客栈怎么走?”

  “姑娘不是燕京人吗?”言梳问。

  奉乐顿了顿,道:“我……我不常来,你知道吗?”

  言梳点头:“知道,我带你去?”

  “那真是多谢了!”奉乐想了想,也不知自己能有什么地方可以谢言梳的,干脆拽下腰间的一块玉佩给她道:“这个就送给姑娘作为纸灯的赔礼。”

  “不必。”

  言梳推开拒绝。

  奉乐要找的客栈,正是丰国七皇子所住的地方,未婚夫妻成亲前夜会并不新奇,只是古怪在丰国七皇子那样情况,怎会主动凑到奉乐跟前,不怕暴露身份引起怀疑?又或是另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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