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74.朦胧
江钺的故事很简单。
他没有齐祺、笑然那样的痛苦极端的经历,他只是一个寻常的末世降临中十多岁少年的普通经历。
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末世之前他就见过了人性本恶，经历过了至亲别离,所以超越同龄人的早熟和谨慎让他在末世里勉强活了下来。
“在我出生不久，我父亲和母亲离婚了。她生了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去世了,之后我就继续和外公生活，那段时间记忆还是很不错的。”
外公喜欢养花养草,小江钺就经常被外公带着养花逗鸟。但自从小江钺试着养过一次之后,外公再也不让小江钺碰他的宝贝们了。为了转移小江钺的注意力，外公就给小江钺讲故事，身为一个没有什么带孩子经验的物理系教授,外公讲的故事几乎都有关科学和人文,就像在课堂上课一样，好在小江钺不嫌弃。
冉汐安在江钺附近的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偏着头安静地看着青年讲话。月光照在青年的冷白的皮肤上，青年眼神悠远，嘴角微勾着,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就像一副画卷。
她忽然发现，江钺真的很好看。
“在外公去世之后,我父亲找了上来,那个男人在抛弃妻子娶了新欢之后，发现新欢不像想的那样好，又需要一个儿子了。我拒绝了,一个人生活。”
至于这场拒绝里发生了多少黑暗的争锋，江钺并不想讲，他最后已经成功地退出了那个漩涡。他对父亲的权势没有任何兴趣,只喜欢跟着外公读书养花的生活。
“只是才开始平静的生活，末世就降临了，那个时候，我没有觉醒异能。”
想到了这里，江钺的眼神微微地冷了下来，让冉汐安心里一抽。
没有觉醒异能，又没有亲人相护的小孩，那要怎么活下去。
她不喜欢末世，末世对她来讲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这个时代对他们太不友好了，在他们最无能为力的时候进行着剧变。
冉汐安看着江钺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够安静地听着江钺讲话。
“第一次是和同学朋友一起走，后来遇到了魔物，几个没有异能的人就被丢下自生自灭，不过我没有死。”
“许多的队伍并不乐意接纳一个没有异能，体力又不如成人的少年。后来找到了一个，对我态度很好，你猜为什么？”
江钺看向了冉汐安，一双眼笑得寒凉，没有等冉汐安回答，他就自己说了，“因为我这张脸。”
好在江钺不是一般的孩子，一直在警惕。那之后，他就记得隐藏自己的相貌了。他这张脸完美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但出色的容貌却不一定会带给人好运气。
“之后也很简单，我又在几个幸存者团队待过，但对这些人毫无期待。在又一次被丢给魔物的时候，本来以为那一次一定会死，没想到却有了异能。”
“有异能也不过是有了一点资本，独身的孩子还是末世里最弱势的阶级。”
冉汐安听得有点难受，抱着腿屈膝坐在椅子上。她觉得江钺不应该经历这些，因为他看起来那样张扬耀眼，无所不能，看起来就是那种让世界围着转的人物。
看到女孩比自己还低落的样子，江钺倒是笑了一下。
“你在基地里可能不清楚，末世降临之处，世界有多么混乱。”
第三天，哀鸿遍野，第十天，秩序崩坏，一个月之后，很多地方已经不是人间了。基地什么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的，即使在基地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生活得好。
江钺仰头靠在了椅背上，眯着眼，仿佛回到了那个混乱崩坏的人间。
“道德底线是不存在的，随时背叛是公开的秘密，偷盗欺骗不过是看谁技高一筹。都不是什么好人，不够强大的人想要活得舒坦一点，那就需要更多的‘学习’，学会利用人心。”
“只有我自己清醒地知道，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被表象迷惑，不要对任何人心软，不要为自己留下隐患。”
“汐安，你说我是一个好人，你现在还这样觉得吗？”
隔着一段距离，江钺就靠在椅子上，讲话的语气很平静，笑中带着一点决然，“我杀过的人不缺少无辜的人，我还擅长欺骗、伪装，我做事非常不择手段，达到目的才是唯一要求。”
“我和这时代的人没有什么差别。”
这就是他的样子，他也不屑伪装，做过的事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即使不喜也从来没有后悔。
冉汐安看着这虽然在笑却好像在等待一个审判的青年，看着那一双平静中透出空寂的桃花眼，心里酸苦涩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你不用这样说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冉汐安埋下头讲着话，“你要是真的那么冷血自私，那你在难过什么？你在这里要讲什么，无论怎样，你不会那样对待我们不是吗？”
江钺动了动嘴，说出来的话有些残酷，“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小汐安，你真是天真，有些东西刻在了骨子里。
看到冉汐安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自己，江钺轻笑一声，“本来你不需要知道的，但是还是告诉你。”
青年看起来慵懒轻松，一身的气质忽然变得冷酷了起来，翘着二郎腿紧紧看向冉汐安，眼神幽深不明。
“我一开始就很怀疑你，你太奇怪了，忽然之间就要加入无常，而且表现出了不符合档案的狠辣和深沉。那个时候，我其实很怀疑你是不是真正的冉汐安，又或许是被控制住的一个傀儡。如果你表现出对我们的探究，做了什么让人怀疑的事，那你很快会死。”
“医生这个身份其实太适合做一些手脚了。最开始，你给我们配的药，我们不会直接用，都是经过了检验才会使用。那段时间的试探期，你大概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吧。”
看着女孩惊异之后又沉默下去的样子，江钺感觉心抽痛了起来，虽然神态没有改变，但手掌却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那一段试探期是真实存在的，他没有说谎。无常里面的秘密太多了，乔茵的能力，周有为的真相，齐祺的过去身份，徐笑然和政府的约定，赵庭熙手上经营的人脉，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和弱点……
虽然经过了乔茵的点头，他和齐祺的判断，但冉汐安真的太奇怪了，他又是一个多疑的人。
尤其是对他好的人，他会更加地警惕，无缘无故的好并不是好事。
“那试探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冉汐安的问话很轻，好像也不在意。
“没有很久，在围剿天生魔物回来的那一次结束的。”江钺还是心软了一瞬，他看不得冉汐安这样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不由得放软，“大概是不知不觉中就结束了，你很好的。”
“嗯。”
只听到了一句简单的回复，江钺敛了敛眼，按捺着心里的难受继续讲，“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
眼看冉汐安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江钺却讲不下去了，他还没有讲到其他的事情，比如他暗中查过冉汐安，比如他用异能提前知道了冉汐安的秘密，又比如他惯会利用女孩对自己不明的信任和心软，一点一点突破防线……
但是冉汐安这么一看起来有点失落，他就已经溃不成军。
他害怕自己什么都讲了，那个家伙就因此远离了自己。
冉汐安还坐在椅子上，她其实没有生气，也不觉得难过。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正如她当时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异能，谨慎一点才符合江钺的作风。而且自己的破绽还有矛盾确实很多……
她明白，但只是听到这些，尤其是江钺讲出来，她感到有点失落。
原来当时的我们都不过是只有着浅薄的信任……
冉汐安还在想着，忽然一片阴影罩住了她，冉汐安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带着紧张的桃花眼，一时微愣。
“对不起，别不高兴了。”
江钺有些懊恼，“我不应该说的。”
看到有点着急的青年，冉汐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似乎心里漫出了一点甜味，“你不是要说你不是好人，正在举例子吗，继续说吧，我没有在意。”
大约是冉汐安讲话还是有点平静，江钺的不安一点没有减少，而他想要缓解这种不安的办法很直接。
冉汐安看着江钺嘴角微抿，下一个动作却是突然把她从椅子上抱起，在她吓了一跳的惊声里把她放在了厨房的一旁的桌子上，一手按着冉汐安的后脑勺，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在意了。我都还没有说什么，你已经在意了，我不敢说了。”
“我没有。”
听到这闷闷的声音，冉汐安有一点无奈，拍了拍江钺的背，让他把人放开，但没能成功，“我真的没有，你说吧，我在听。”
江钺抿着嘴，没有开口。
“……你不说，那就我说吧。”
叹了一口气，冉汐安还是让人把自己放开了，“我最早的时候，觉得队长是一个凶戾的人。我那时候还有一点怕你的。”
江钺倚在一边，一手撑着桌子，听到这话微微侧目，眼里有一点诧异。
他记得自己对冉汐安一直都挺好的。
这辈子确实是这样的，但冉汐安回忆的是上一世。无论是盟天和无常的互看不顺眼，还是江钺那次莫名其妙地把她带走给齐祺治伤，那些时候，江钺的气质可不是这辈子这么温和的。
“我可是听过队长凶名的。”冉汐安微微笑了一下，手指按在桌沿，“后来才知道，你是一个很坦率也很真实的人。”
还有一点可爱，没有什么野心，懒懒散散像个大猫。
“你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说你刚开始不信任我，不是一样护着我吗？对大家都很多疑，齐祺出事的时候，低落得都要哭了。明明这次就是因为不得不大规模杀人，杀掉那些可活可死的人才感到难过的，非要假装自己没有什么事，还在这里讲各种东西。”
冉汐安顿了一下，“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安慰吗？”
之前一点小事，江钺就故意赖着自己，现在确实有些不高兴了，反而不肯被好好哄一下。还是说因为这次是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冉汐安只是临时发挥会有点迟钝或慌张，尤其对上江钺这种一套一套的人物。但她好好想问题的时候，抽丝剥茧推理的能力并不差，甚至可以一针见血。
张了张嘴，江钺第一次对上冉汐安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冉汐安抱住自己的时候，他感觉心里漫出的甜里还带着苦。他是杀人的那个人，有什么资格难过，还用这种难过获取女孩的关心。更何况，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知道队长一定是个本性很好的人，你的外公、你的妈妈一定把你教的很好。所以你才是这样让人愿意当做队长的人。”
冉汐安转身，平视着江钺很认真地讲，“你觉得齐祺，笑然他们都是会随便跟着一个人的人吗？乔茵虽然小，但她的能力让她知道怎么选择，你又觉得我现在的表现，是一个会随便相信别人的人吗？”
“你知道的，我们都极其孤独排外。”
“如果你真的和那些人一样的话，我们不会选择你。”
无常中的大半人都是经历过极端的，即使个性相差极大，那种同类的气息是抹不去的。
对于冉汐安来讲，江钺给了她很高的安全感。
一步步地让她从过去走了出来，相处起来很舒服。虽然江钺有的时候确实有点恶劣，喜欢逗自己，还会敲栗子，但是他一样有耐心和温柔的时候。
“队长，至少你对我来讲是一个很好的人。”
冉汐安看着微微愣住的江钺，噗地一声笑了，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虽然你说，你对我做了一些什么，好像很对不起我的样子，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确实什么都没有察觉。”
“大约，你要是不说，我一直都不会知道。而且那些都不算什么事。”
她见过真正的恶意，知道要怎么判断一个人做的事情。
冉汐安转回头去，目光看着前方。微带栗色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月光笼罩之下，脸庞的线条更加柔和，整个人静谧柔软，坐在桌上，手按在桌沿，距离江钺非常近。
“汐安，你总是和我想的有一些不一样。”江钺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着女孩低低地笑了，笑声听起来有些愉快。
但每一次的出乎意料都让我更喜欢你，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我在你面前的表现才产生的那一点的好感，到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是啊，你本就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只是因为在我面前总是那么乖巧温顺，差点忘记了你原来也和齐祺他们一样。
似乎更加高兴了。
欢喜就像是心底疯长的野草，细细密密地铺满了整个心房。江钺放任自己的想法抓住冉汐安的手，一下探过身子去，想要吻上女孩的脸颊。
“有吗……”
这时冉汐安忽然转过头来，这一转头，唇瓣便触到一股柔软温热。冉汐安的眼睛微微睁大，对上的是另一双同样微带诧异的桃花眼，被几缕细碎的黑发略略遮掩。
可以感觉到女孩的懵然，但是并没有被推开呢……
偷亲被发现的江队长并不惊慌，反手抓住了女孩的手，另一只手穿入冉汐安的发间，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扣，欺身上前，把这个不小心的碰触落实成了一个吻。
空气中的微尘上下跳动，雀跃起来，与月光织成一道迷蒙的轻纱，时间静止。
似乎比他想得更软……
江钺眼神略暗，感觉到冉汐安身体的僵硬，不由带上了点笑意。留恋地在离开之前轻轻地碰了一下，江钺轻轻松开了手。
两人还是靠得很近，鼻尖只有一两厘米的距离，青年的手还搂在女孩的后脑，看着冉汐安整个呆掉的样子笑了一声，出声提醒。
“不闭眼睛吗？”
闭眼睛……
冉汐安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睛，瞬间又睁开。回神的瞬间就炸毛了，唇瓣微微张开，一双眼里流转着各样的情绪，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江钺换了个姿势，把人圈在怀里，是在道歉，声音听起来却还有几分满足，“汐安原谅我吗？”
他错了，但他还敢，这么可爱，怎么控制得住。
“……我，我刚刚走神了，什么也不知道。”
冉汐安垂下眼，逃避式地想要推开。
青年微微一怔，但在感觉到女孩僵硬的身体，看到那扑闪的睫毛时，心底不由得发笑，靠近女孩的脸颊，声音温柔。
“汐安不知道吗，那我重复一遍？”
不要逃，想逃的话，我也不想放手了，毕竟是这样地符合心意。
“江，江钺！”
你真的非常过分了！
冉汐安想要推开江钺，但江钺手上把人禁锢得紧紧的。感觉这气息越来越靠近，冉汐安感到自己心脏都要跳了出来，手脚发软根本挣不开，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只是她没有感觉到气息继续靠近，只听见了一道无奈的询问，“你讨厌我这样吗？”
……她似乎不讨厌。
只是心跳得厉害，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但是队长是不能对队员这样做的，朋友也不可以。”
听到江钺的声音变得正常了，冉汐安睁开了眼望向了江钺，那双眼里不再掩饰的情绪让她隐隐有一股开悟，却迟迟不敢揭开那最后的纱布。
“这次是个意外。你同意之前，我不会再这样了。”听到青年似乎叹息了一声，真的把手松开了，“不要让我等太久。”
冉汐安蜷缩了一下手指，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江钺的衣服，错乱地嗯了一声，就要跳下桌子去。
结果又被江钺拦住了，一双眼极为认真地看着冉汐安，“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许躲着我，不管我做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答应的事情，冉汐安开口就想反驳，才发出一个音节，就看见江钺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吓得冉汐安猛地点头。
“汐安，晚安。”
放走了冉汐安，江钺还倚在桌边，看着某人逃一样的身影，心里有点酸涩，还有点忐忑不安。他做得已经很明显了，不能再过分了。
明明是喜欢的，为什么就是不肯说，非要跑。
他不逼她，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为数不多的耐心大约都放在了这里。
江钺掩下眼，视线移到了桌上，忽然便看见了冉汐安的水杯，不由失笑。
居然连东西都忘记拿了。
逃离了厨房回到房间，冉汐安唰地一下关上了门，脚步虚浮，到了床边一个猛子埋进了松软厚实的被子里。
埋得有点缺氧的感觉，冉汐安不得不翻身，看着天花板，脑袋空空的。
心脏要窒息了。
江钺他，他真的是……
脸上又感觉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冉汐安立刻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面像个鸵鸟。半响，才露出了一张脸，一双杏眼微瞌，手指揪着自己的头发。
脑海里一遍遍地播放着刚才的画面，江钺的脸怎么也赶不走。安静下来一些，冉汐安手指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唇瓣，刚才这里的触感还留在记忆里。
亲吻，不是拥抱，而且江钺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碰到的，而自己并没有讨厌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冉汐安触电似的收回了手，继续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心里缠缠绕绕，很多蒙着雾的东西一下子清明了起来，那份不敢被自己承认的感情摆到了正中间，不得不正视。
她早就感觉自己对江钺太没有底线了，她似乎根本拒绝不了他的要求，心软又或是心疼，还有比其他人更多的关注……
而且什么时候，她已经觉得江钺怀抱非常熟悉了……
但是江钺他是自己的队长啊，她明明一直都把他当做一个队长，一个前世的恩人看待的，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和江钺是很不一样的，差别太大了……
冉汐安埋在被子里的眼睛微微睁着，流露出了一丝不明的伤感。
睡觉睡觉，不要想七想八的。
紧闭了一段时间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冉汐安无奈地又睁开了眼睛。
她睡不着了。
黑夜卷着各样的心绪。
第二天，太阳如约升起，虽然没有了什么热量但依然明亮的光线洒向大地，一楼的杂物间，赵庭熙鬼鬼祟祟地来到了一个箱子面前，搓了搓手。
身为赵·全场最佳辅助·熙，虽然计划推迟了，但还是进行了，不能浪费了他的银子！
然而当赵庭熙满志踌躇地打开柜子之后却瞪大了眼睛。
“谁干的，我的酒怎么就剩这几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一章亲还是不亲，我纠结了非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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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齐祺、笑然那样的痛苦极端的经历,他只是一个寻常的末世降临中十多岁少年的普通经历。
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末世之前他就见过了人性本恶，经历过了至亲别离,所以超越同龄人的早熟和谨慎让他在末世里勉强活了下来。
“在我出生不久，我父亲和母亲离婚了。她生了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去世了,之后我就继续和外公生活，那段时间记忆还是很不错的。”
外公喜欢养花养草,小江钺就经常被外公带着养花逗鸟。但自从小江钺试着养过一次之后,外公再也不让小江钺碰他的宝贝们了。为了转移小江钺的注意力，外公就给小江钺讲故事，身为一个没有什么带孩子经验的物理系教授,外公讲的故事几乎都有关科学和人文,就像在课堂上课一样，好在小江钺不嫌弃。
冉汐安在江钺附近的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偏着头安静地看着青年讲话。月光照在青年的冷白的皮肤上，青年眼神悠远，嘴角微勾着,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就像一副画卷。
她忽然发现，江钺真的很好看。
“在外公去世之后,我父亲找了上来,那个男人在抛弃妻子娶了新欢之后，发现新欢不像想的那样好，又需要一个儿子了。我拒绝了,一个人生活。”
至于这场拒绝里发生了多少黑暗的争锋，江钺并不想讲，他最后已经成功地退出了那个漩涡。他对父亲的权势没有任何兴趣,只喜欢跟着外公读书养花的生活。
“只是才开始平静的生活，末世就降临了，那个时候，我没有觉醒异能。”
想到了这里，江钺的眼神微微地冷了下来，让冉汐安心里一抽。
没有觉醒异能，又没有亲人相护的小孩，那要怎么活下去。
她不喜欢末世，末世对她来讲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这个时代对他们太不友好了，在他们最无能为力的时候进行着剧变。
冉汐安看着江钺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够安静地听着江钺讲话。
“第一次是和同学朋友一起走，后来遇到了魔物，几个没有异能的人就被丢下自生自灭，不过我没有死。”
“许多的队伍并不乐意接纳一个没有异能，体力又不如成人的少年。后来找到了一个，对我态度很好，你猜为什么？”
江钺看向了冉汐安，一双眼笑得寒凉，没有等冉汐安回答，他就自己说了，“因为我这张脸。”
好在江钺不是一般的孩子，一直在警惕。那之后，他就记得隐藏自己的相貌了。他这张脸完美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但出色的容貌却不一定会带给人好运气。
“之后也很简单，我又在几个幸存者团队待过，但对这些人毫无期待。在又一次被丢给魔物的时候，本来以为那一次一定会死，没想到却有了异能。”
“有异能也不过是有了一点资本，独身的孩子还是末世里最弱势的阶级。”
冉汐安听得有点难受，抱着腿屈膝坐在椅子上。她觉得江钺不应该经历这些，因为他看起来那样张扬耀眼，无所不能，看起来就是那种让世界围着转的人物。
看到女孩比自己还低落的样子，江钺倒是笑了一下。
“你在基地里可能不清楚，末世降临之处，世界有多么混乱。”
第三天，哀鸿遍野，第十天，秩序崩坏，一个月之后，很多地方已经不是人间了。基地什么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的，即使在基地里，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生活得好。
江钺仰头靠在了椅背上，眯着眼，仿佛回到了那个混乱崩坏的人间。
“道德底线是不存在的，随时背叛是公开的秘密，偷盗欺骗不过是看谁技高一筹。都不是什么好人，不够强大的人想要活得舒坦一点，那就需要更多的‘学习’，学会利用人心。”
“只有我自己清醒地知道，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被表象迷惑，不要对任何人心软，不要为自己留下隐患。”
“汐安，你说我是一个好人，你现在还这样觉得吗？”
隔着一段距离，江钺就靠在椅子上，讲话的语气很平静，笑中带着一点决然，“我杀过的人不缺少无辜的人，我还擅长欺骗、伪装，我做事非常不择手段，达到目的才是唯一要求。”
“我和这时代的人没有什么差别。”
这就是他的样子，他也不屑伪装，做过的事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即使不喜也从来没有后悔。
冉汐安看着这虽然在笑却好像在等待一个审判的青年，看着那一双平静中透出空寂的桃花眼，心里酸苦涩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你不用这样说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冉汐安埋下头讲着话，“你要是真的那么冷血自私，那你在难过什么？你在这里要讲什么，无论怎样，你不会那样对待我们不是吗？”
江钺动了动嘴，说出来的话有些残酷，“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小汐安，你真是天真，有些东西刻在了骨子里。
看到冉汐安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自己，江钺轻笑一声，“本来你不需要知道的，但是还是告诉你。”
青年看起来慵懒轻松，一身的气质忽然变得冷酷了起来，翘着二郎腿紧紧看向冉汐安，眼神幽深不明。
“我一开始就很怀疑你，你太奇怪了，忽然之间就要加入无常，而且表现出了不符合档案的狠辣和深沉。那个时候，我其实很怀疑你是不是真正的冉汐安，又或许是被控制住的一个傀儡。如果你表现出对我们的探究，做了什么让人怀疑的事，那你很快会死。”
“医生这个身份其实太适合做一些手脚了。最开始，你给我们配的药，我们不会直接用，都是经过了检验才会使用。那段时间的试探期，你大概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吧。”
看着女孩惊异之后又沉默下去的样子，江钺感觉心抽痛了起来，虽然神态没有改变，但手掌却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那一段试探期是真实存在的，他没有说谎。无常里面的秘密太多了，乔茵的能力，周有为的真相，齐祺的过去身份，徐笑然和政府的约定，赵庭熙手上经营的人脉，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和弱点……
虽然经过了乔茵的点头，他和齐祺的判断，但冉汐安真的太奇怪了，他又是一个多疑的人。
尤其是对他好的人，他会更加地警惕，无缘无故的好并不是好事。
“那试探期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冉汐安的问话很轻，好像也不在意。
“没有很久，在围剿天生魔物回来的那一次结束的。”江钺还是心软了一瞬，他看不得冉汐安这样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声音不由得放软，“大概是不知不觉中就结束了，你很好的。”
“嗯。”
只听到了一句简单的回复，江钺敛了敛眼，按捺着心里的难受继续讲，“其他人也都是这样的……”
眼看冉汐安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江钺却讲不下去了，他还没有讲到其他的事情，比如他暗中查过冉汐安，比如他用异能提前知道了冉汐安的秘密，又比如他惯会利用女孩对自己不明的信任和心软，一点一点突破防线……
但是冉汐安这么一看起来有点失落，他就已经溃不成军。
他害怕自己什么都讲了，那个家伙就因此远离了自己。
冉汐安还坐在椅子上，她其实没有生气，也不觉得难过。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正如她当时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异能，谨慎一点才符合江钺的作风。而且自己的破绽还有矛盾确实很多……
她明白，但只是听到这些，尤其是江钺讲出来，她感到有点失落。
原来当时的我们都不过是只有着浅薄的信任……
冉汐安还在想着，忽然一片阴影罩住了她，冉汐安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带着紧张的桃花眼，一时微愣。
“对不起，别不高兴了。”
江钺有些懊恼，“我不应该说的。”
看到有点着急的青年，冉汐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似乎心里漫出了一点甜味，“你不是要说你不是好人，正在举例子吗，继续说吧，我没有在意。”
大约是冉汐安讲话还是有点平静，江钺的不安一点没有减少，而他想要缓解这种不安的办法很直接。
冉汐安看着江钺嘴角微抿，下一个动作却是突然把她从椅子上抱起，在她吓了一跳的惊声里把她放在了厨房的一旁的桌子上，一手按着冉汐安的后脑勺，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在意了。我都还没有说什么，你已经在意了，我不敢说了。”
“我没有。”
听到这闷闷的声音，冉汐安有一点无奈，拍了拍江钺的背，让他把人放开，但没能成功，“我真的没有，你说吧，我在听。”
江钺抿着嘴，没有开口。
“……你不说，那就我说吧。”
叹了一口气，冉汐安还是让人把自己放开了，“我最早的时候，觉得队长是一个凶戾的人。我那时候还有一点怕你的。”
江钺倚在一边，一手撑着桌子，听到这话微微侧目，眼里有一点诧异。
他记得自己对冉汐安一直都挺好的。
这辈子确实是这样的，但冉汐安回忆的是上一世。无论是盟天和无常的互看不顺眼，还是江钺那次莫名其妙地把她带走给齐祺治伤，那些时候，江钺的气质可不是这辈子这么温和的。
“我可是听过队长凶名的。”冉汐安微微笑了一下，手指按在桌沿，“后来才知道，你是一个很坦率也很真实的人。”
还有一点可爱，没有什么野心，懒懒散散像个大猫。
“你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说你刚开始不信任我，不是一样护着我吗？对大家都很多疑，齐祺出事的时候，低落得都要哭了。明明这次就是因为不得不大规模杀人，杀掉那些可活可死的人才感到难过的，非要假装自己没有什么事，还在这里讲各种东西。”
冉汐安顿了一下，“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安慰吗？”
之前一点小事，江钺就故意赖着自己，现在确实有些不高兴了，反而不肯被好好哄一下。还是说因为这次是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冉汐安只是临时发挥会有点迟钝或慌张，尤其对上江钺这种一套一套的人物。但她好好想问题的时候，抽丝剥茧推理的能力并不差，甚至可以一针见血。
张了张嘴，江钺第一次对上冉汐安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冉汐安抱住自己的时候，他感觉心里漫出的甜里还带着苦。他是杀人的那个人，有什么资格难过，还用这种难过获取女孩的关心。更何况，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知道队长一定是个本性很好的人，你的外公、你的妈妈一定把你教的很好。所以你才是这样让人愿意当做队长的人。”
冉汐安转身，平视着江钺很认真地讲，“你觉得齐祺，笑然他们都是会随便跟着一个人的人吗？乔茵虽然小，但她的能力让她知道怎么选择，你又觉得我现在的表现，是一个会随便相信别人的人吗？”
“你知道的，我们都极其孤独排外。”
“如果你真的和那些人一样的话，我们不会选择你。”
无常中的大半人都是经历过极端的，即使个性相差极大，那种同类的气息是抹不去的。
对于冉汐安来讲，江钺给了她很高的安全感。
一步步地让她从过去走了出来，相处起来很舒服。虽然江钺有的时候确实有点恶劣，喜欢逗自己，还会敲栗子，但是他一样有耐心和温柔的时候。
“队长，至少你对我来讲是一个很好的人。”
冉汐安看着微微愣住的江钺，噗地一声笑了，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虽然你说，你对我做了一些什么，好像很对不起我的样子，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确实什么都没有察觉。”
“大约，你要是不说，我一直都不会知道。而且那些都不算什么事。”
她见过真正的恶意，知道要怎么判断一个人做的事情。
冉汐安转回头去，目光看着前方。微带栗色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月光笼罩之下，脸庞的线条更加柔和，整个人静谧柔软，坐在桌上，手按在桌沿，距离江钺非常近。
“汐安，你总是和我想的有一些不一样。”江钺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着女孩低低地笑了，笑声听起来有些愉快。
但每一次的出乎意料都让我更喜欢你，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我在你面前的表现才产生的那一点的好感，到没想到你是这样看我的。是啊，你本就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只是因为在我面前总是那么乖巧温顺，差点忘记了你原来也和齐祺他们一样。
似乎更加高兴了。
欢喜就像是心底疯长的野草，细细密密地铺满了整个心房。江钺放任自己的想法抓住冉汐安的手，一下探过身子去，想要吻上女孩的脸颊。
“有吗……”
这时冉汐安忽然转过头来，这一转头，唇瓣便触到一股柔软温热。冉汐安的眼睛微微睁大，对上的是另一双同样微带诧异的桃花眼，被几缕细碎的黑发略略遮掩。
可以感觉到女孩的懵然，但是并没有被推开呢……
偷亲被发现的江队长并不惊慌，反手抓住了女孩的手，另一只手穿入冉汐安的发间，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扣，欺身上前，把这个不小心的碰触落实成了一个吻。
空气中的微尘上下跳动，雀跃起来，与月光织成一道迷蒙的轻纱，时间静止。
似乎比他想得更软……
江钺眼神略暗，感觉到冉汐安身体的僵硬，不由带上了点笑意。留恋地在离开之前轻轻地碰了一下，江钺轻轻松开了手。
两人还是靠得很近，鼻尖只有一两厘米的距离，青年的手还搂在女孩的后脑，看着冉汐安整个呆掉的样子笑了一声，出声提醒。
“不闭眼睛吗？”
闭眼睛……
冉汐安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睛，瞬间又睁开。回神的瞬间就炸毛了，唇瓣微微张开，一双眼里流转着各样的情绪，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江钺换了个姿势，把人圈在怀里，是在道歉，声音听起来却还有几分满足，“汐安原谅我吗？”
他错了，但他还敢，这么可爱，怎么控制得住。
“……我，我刚刚走神了，什么也不知道。”
冉汐安垂下眼，逃避式地想要推开。
青年微微一怔，但在感觉到女孩僵硬的身体，看到那扑闪的睫毛时，心底不由得发笑，靠近女孩的脸颊，声音温柔。
“汐安不知道吗，那我重复一遍？”
不要逃，想逃的话，我也不想放手了，毕竟是这样地符合心意。
“江，江钺！”
你真的非常过分了！
冉汐安想要推开江钺，但江钺手上把人禁锢得紧紧的。感觉这气息越来越靠近，冉汐安感到自己心脏都要跳了出来，手脚发软根本挣不开，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只是她没有感觉到气息继续靠近，只听见了一道无奈的询问，“你讨厌我这样吗？”
……她似乎不讨厌。
只是心跳得厉害，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但是队长是不能对队员这样做的，朋友也不可以。”
听到江钺的声音变得正常了，冉汐安睁开了眼望向了江钺，那双眼里不再掩饰的情绪让她隐隐有一股开悟，却迟迟不敢揭开那最后的纱布。
“这次是个意外。你同意之前，我不会再这样了。”听到青年似乎叹息了一声，真的把手松开了，“不要让我等太久。”
冉汐安蜷缩了一下手指，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着江钺的衣服，错乱地嗯了一声，就要跳下桌子去。
结果又被江钺拦住了，一双眼极为认真地看着冉汐安，“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许躲着我，不管我做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答应的事情，冉汐安开口就想反驳，才发出一个音节，就看见江钺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吓得冉汐安猛地点头。
“汐安，晚安。”
放走了冉汐安，江钺还倚在桌边，看着某人逃一样的身影，心里有点酸涩，还有点忐忑不安。他做得已经很明显了，不能再过分了。
明明是喜欢的，为什么就是不肯说，非要跑。
他不逼她，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为数不多的耐心大约都放在了这里。
江钺掩下眼，视线移到了桌上，忽然便看见了冉汐安的水杯，不由失笑。
居然连东西都忘记拿了。
逃离了厨房回到房间，冉汐安唰地一下关上了门，脚步虚浮，到了床边一个猛子埋进了松软厚实的被子里。
埋得有点缺氧的感觉，冉汐安不得不翻身，看着天花板，脑袋空空的。
心脏要窒息了。
江钺他，他真的是……
脸上又感觉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冉汐安立刻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面像个鸵鸟。半响，才露出了一张脸，一双杏眼微瞌，手指揪着自己的头发。
脑海里一遍遍地播放着刚才的画面，江钺的脸怎么也赶不走。安静下来一些，冉汐安手指慢慢摸上了自己的唇瓣，刚才这里的触感还留在记忆里。
亲吻，不是拥抱，而且江钺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碰到的，而自己并没有讨厌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冉汐安触电似的收回了手，继续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心里缠缠绕绕，很多蒙着雾的东西一下子清明了起来，那份不敢被自己承认的感情摆到了正中间，不得不正视。
她早就感觉自己对江钺太没有底线了，她似乎根本拒绝不了他的要求，心软又或是心疼，还有比其他人更多的关注……
而且什么时候，她已经觉得江钺怀抱非常熟悉了……
但是江钺他是自己的队长啊，她明明一直都把他当做一个队长，一个前世的恩人看待的，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和江钺是很不一样的，差别太大了……
冉汐安埋在被子里的眼睛微微睁着，流露出了一丝不明的伤感。
睡觉睡觉，不要想七想八的。
紧闭了一段时间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冉汐安无奈地又睁开了眼睛。
她睡不着了。
黑夜卷着各样的心绪。
第二天，太阳如约升起，虽然没有了什么热量但依然明亮的光线洒向大地，一楼的杂物间，赵庭熙鬼鬼祟祟地来到了一个箱子面前，搓了搓手。
身为赵·全场最佳辅助·熙，虽然计划推迟了，但还是进行了，不能浪费了他的银子！
然而当赵庭熙满志踌躇地打开柜子之后却瞪大了眼睛。
“谁干的，我的酒怎么就剩这几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一章亲还是不亲，我纠结了非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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